痕迹
时间: 11-06 来源:庞佳宜
上次回乡,一到村口便觉得空荡荡的。走了几步,突然被白光晃了眼,凝神细看,才发现一个惨白的木桩。
我飞也似的奔回老屋,树呢?被砍了。被谁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砍的?昨儿半夜。
我木然无语,慢慢踱回村口,俯身轻抚木桩,木头般僵硬地瘫坐在一旁的野草上。
散在地上的树枝树叶仍有翠意,儿时的我便是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下乘凉的。那是,一片西瓜,我就可以在老树下呆一整天。一大块西瓜,一半进了肚子,一半糊在了嘴上漏到了地上。老树不会介意我弄脏它的地盘,自有蚂蚁清理。阳光从树缝中钻出,我便饶有兴致地看蚂蚁在摇曳的光斑下奔忙,然后在叶片间的沙沙声中沉沉睡去。
如今,零星的残枝残叶并不足以支持我的回忆。伐树人带走了大部分的枝叶,何尝不是带走了我的回忆?每一枝,每一叶都是我童年的痕啊。
我还记得那老树树干仰望而不可及的高耸,两人合抱的粗壮。我曾热衷于抓知了,用自制的黏胶,随手拾的木作文棒,却从未成功,黏胶都粘在了老树上。老树每每只是晃晃叶子,沙沙”地同我嬉笑一番。我也会在树干上刻下身高,当上一个切口发黄时,我又会迫不及待地刻下新的一痕,刀子划下,雪白一条。老树会疼吗?我不知道,起码它从未抱怨过,只是抖抖叶子,陪我一起咯咯地笑。
眼前矮胖的木桩白得刺目。知了在哪里?小刀印在哪里?或许已经随了树干,做了别人家的木椅。
那样高大的老树,那样和气的老树,一枝,一叶,一树干,都是我童年的见证。每一次树下的小睡,每一次树上的冒险,都会在它高大的身躯上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每一痕都值得追忆,每一痕都值得纪念,为什么一定要夺走我的童年呢?
我紧握着从前可望不可即如今却近在咫尺的细枝,我注视着从前只能倾听如今却一览无余的树心。我无奈,我遗憾,我愤恨,我叹息。我知道它现在不仅仅是我童年的痕了。见证过刀斧之锋利的老树,注定不再平凡。
那是人类亵渎自然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