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书香
时间: 11-06 来源:宋小竹
出于父亲的缘故,打记事起我就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似乎在某个瞬间的回头,我就看见我的童年,在院墙的一隅,我端庄地捧着一本书,身边围着一群淌鼻涕的同龄的孩子,听我天马行空地用只有孩子们才听得懂的方式给他们讲故事。
那时正是哥姐们长身体、饭里至少要掺一半玉米粒才够果腹的年代,母亲盼到肉票发下来拿着它去买肉,都是赶着最先去排队,就指望能买上最肥的一块回来给孩子们添点油水。有肉吃就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有人就发明了在厨房里用线悬了一片肉皮,出门前在嘴上抹一抹增加一些油光水色,即便这一抹,也是舍不得用舌头舔掉的。
我们住在省委的一个院落里,院落里有四、五户人家,孩子一般大,都穿着补丁裤露趾袜,唯独我的家,比别人多了整壁的书柜,满满地装着书籍。书柜有四腿支撑,距地面大约七八公分,早成了老鼠生儿育女的好地方,有一年父母搬开书柜,一窝还没睁眼的老鼠幼儿在碎报纸屑里慌乱地拱着。父亲说,我们家的老鼠,都是有知识的。
因为书多,我又吝啬得厉害,是从不把书借别人的,到了大概七岁,我读甲秀小学,心里突然生起赚钱的念头,就悄悄拿了母亲藏在柜子里准备春节才给女孩子做一身新衣服的花布,裹了能拿多少是多少的小人书来到浮玉桥头,铺开来一分钱一本租给别人看。看完一分钱的内容,不等别人多看几眼,就被我一把夺回。那一次租书,我是有了好几分钱的收获,但最大的收获等在后面,就是母亲的一顿揍。记忆里我小时候没少挨揍。父亲的表从不轻易落到我们手上,为了我们读书不迟到,买了闹钟挨着收音机,隔不了三五日,我就背着父母找螺丝刀把闹钟给拆了,一圈发条收藏起来,挨了一顿揍;父亲用坏的收音机我拆下两个有磁性的小喇叭来吸着大头针玩,也挨了一顿揍。
后来父母搬到省政府,我独自留在省委的老房子,陪伴我的是父亲不曾带走的那些书籍。我常常在夜里睡不着觉,屋外南明河潺潺流动,有时候河面会飘过来几句断断续续的歌声,有时候墙角作文的蟋蟀彻夜不息,我手捧着书,点一室清辉,任时光如流。
很多年过去了,八十七岁的父亲还在读书,我也还在读书。父亲的阅读从别人的书评开始,我的阅读却从偶遇开始。我喜欢那种不期而至的幸福,信步走进书店,一首曲子在空气里流荡,一些美好的文字映入眼帘。这样的带着一本书回家,心里竟充满喜悦。爱不释手地捧着书,再远的距离也愿意走着回家。如果太阳正好,会透过树隙洒下一地斑驳。路面遗落着樟树仔,仿佛就是为了等待此刻我的到来。一步一步轻踏上去,樟树仔在脚底发出细碎的爆裂,漫延着一种凛冽、辛辣而又难以把握的馥郁香气。
有时候就背靠阳台,静坐时光中读书。门楣上的风铃在风中摇动,发出清脆的碰响,小鸟偶尔在窗外的树丛间叽啾一下,阳光慢慢浮上墙面。这时候,如何描述心里的那份喜悦和幸福都显得仓促,只有细碎的书页卷动,让人穿越疼痛,迈向更高更远处。
远在异乡的时候,我固执地热爱着那些同我的目光与生命有过交流的书籍。我常常觉得自己没有故乡,却又处处是故乡。周作人说: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相会,遂成相识。”
心里突然一怔,这就是我心里装着的那个故乡吗,不曾停留的脚步,一次次趟过异乡的雨巷。在那些漂浮不定的日子里,故乡是背囊里抹不去的文字,故乡是夜色下漫出来的光华。
几十年前父亲说,我们家的老鼠,都是有知识的。从那个时代跟着父亲搬家的书,都已经毛了边泛了黄,那些父亲批注过的笔迹,洇开的颜色盖过了文字,如同要逃过时光,成为自由的精灵。父亲的书房越来越拥挤,我的书柜越堆越高。有一天,这些书都将零落,但它们都曾在手心的温度里被一一打开再合上,就已经无悔。那么,无论书还是读书人,都是幸福的。
那么,许我是世间安静的女子,用文字擦亮遥远的时光,看见故乡从未远离;用文字轻抚无边的岁月,倾听故乡从未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