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故事

时间: 11-06  来源:杨益晨

在那遥远的记忆深处遥远得无法触及的地方,有一座、两座、三座数之不尽的青苍色山影。群山之中,那是外祖母曾生活过的地方。

记不清是何时初遇那山村,至于何时见它最后一面,也渐模糊。它就像旅途中火车偶遇的站台,驶离后便愈浅愈淡了。但我至今心中依旧挂念着那山,那村,那人。

回忆中,每逢盛夏时光,我便随父母去探望外祖母。七拐八拐,途中火车、汽车转了许多趟,才去到那片大山之前。微雨乍晴,顺着松软而稍有泥泞的山路,莽莽密林间,一座僻静的小山村渐渐映入眼帘。说起这山村,荒凉谈不上,但事物大多简陋至极许多石块垒砌的房子,一座大磨台,一口黝黑的深井,几条山间小路通向各家田地,这也就是是山村中的人们拥有的一切了。

外祖父母膝下有一男三女,大女儿走得早,外祖父隔年也染病去世了,只剩下外祖母含辛茹苦地将三个子女抚养长大,又目送着他们走出大山。城中生活虽然安适便利,然而母亲每次回到这片大山中,眸间总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喜悦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是生来便有的对家乡以及家人的眷恋之情。外祖母家的房子也是用些规整的石块垒起来的,房顶由圆木支起,吊着一个昏暗的小灯泡,所以整间屋子极黑极暗。屋中物品也很少,除去在外的子女送来的各样用品,几乎是家徒四壁了。舅舅也曾要接外祖母去住,但她还是留了下来,留在这座她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山村。

在我记忆中,外祖母总是端坐在门槛外等着我们一家的到来,当我快步跑进院子,她就起身去迎我。她很瘦,稍有些佝偻,脚也微微有点瘸,我便飞跑到她面前,而她会认真地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摸外孙的头,再仔仔细细端详一番,笑道:晨晨啊,又长高喽!让姥姥看看”小房子中的电视机信号较弱,小孩子也没有耐心,就坚持要去玩。我依旧记得那片翠绿色的菜圃,那是我玩耍时最好的去处。菜圃中种作文着的各样蔬菜,诸多瓜果,如辣椒、白菜、韭菜、丝瓜一类,以及一些至今我也无法识别的植物,共同围成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外祖母常常拉着我的手,轻轻抚摸每一片新生的叶,每一朵绽放的花,面带微笑地为我讲述每一种植物的名称,味道,又看着外孙兴冲冲地揪这个,拔那个,却总笑而不语。看得累了,便躺卧在菜圃旁的杨树下,外祖母开始讲故事,讲的故事也是五花八门,有她自己年轻时的故事,也有母亲少时的趣事。在疏疏密密的杨树叶之间,漏下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照在稚嫩的脸和苍老的脸上,只觉暖洋洋的,那稚嫩的脸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而苍老的脸上也不易察觉地多了几抹笑意。待到休息完,我就再次起身,去探寻些躲在暗处的小玩意,东奔西跑灰头土脸却又充满乐趣,而外祖母,她只是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看了一天天,一年年。

还曾与外祖母去摘葡萄。她有一座葡萄园,每逢夏日便爬满了葡萄,于绿叶中隐藏着串串青紫色的葡萄,粒粒饱满,不由得让人垂涎三尺。于是让外祖母抱着去摘,串串葡萄入筐在进嘴,吃得不亦乐乎,满嘴酸甜果浆,每每想起皆是引人发笑。摘累了,便与园中黄狗和鸡群为伴。有时与那黄狗对望,大眼瞪小眼,我和它都岿然不动,一望就是许久。或是看见母鸡高昂着头带着小鸡仔到处溜达,起身就去抓,无奈是怎么也抓不住的,又气得嚎啕大哭,此时,外祖母又起身来哄我

直到有一天,外祖母悄悄地走了。她走得很安详,就葬在了山村旁。她为什么不曾告诉我,便私自将我与她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带进了那片记忆的大山里,再也寻不见。偶尔回味起某些片段,也尽是平添遗憾与怅然。

那片菜圃正绿,那葡萄正甜,但已不是属于我的夏天了。盛夏已逝,就在我的指尖,悄悄地溜走了。念此,却是有些泪眼婆娑,大概此生只得梦中相见了罢。

恍惚间,仿佛又见外祖母。她微笑着,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