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中冀图

时间: 11-04  来源:网络

在战火纷飞、狼烟四起的年月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遥远的梦。战争毁灭了无数的美好,人们只能一面守着悲哀的、破碎的、现实中的战乱,一面冀愿着梦中的和平安宁的到来。在那梦镜中的远方有繁荣的故国,美丽的家乡,安宁的居所,已归的离人。而无尽的战乱使这个本应触手可得但又缥缈无依的梦境更为虚幻。题记

这一年,皇帝猝死,众子争权,朝廷一片混乱。最后最年幼的皇子被拥上了皇座。然而幼帝无力治国,又遇天灾,国家日益衰败。几年后的初夏,北方的敌国大举进攻,国家为敌军所破。

已是山河破碎,草衰风狂。边疆上充满着如雨的马蹄声,如雷的呐喊声,和如注的热血几万里的步步败落,使君臣绝望,民不聊生。

在西边的一个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小城旁,有着一座不算高的山腰处落着一座古庙。这座古庙虽然不算大,但也算是香火旺盛。小城里的居民常常来到庙中,在肃穆的佛像前许下求取平安、丰收、功名利禄的心愿。路过的商旅也会来到庙中求神佛的庇佑。

正值深秋,从庙门前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一片枯黄。庙虽说是古庙,但随着时局的动荡混乱,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少,已经破败得只有几间屋舍,一座庙门,和几个佛龛供奉着佛祖。庙中的僧人也只剩下了一老一小两个和尚。两个和尚每天照例扫撒、念经,将供奉佛像的佛龛打扫一遍。尽管已没有人前来上香,两人仍一直守着这承载了无数人心愿的佛像。

在红漆已经剥落得近乎没有的庙门旁,有两株古老粗壮的银杏,枝繁叶茂。但昨晚寒风刮了一整夜,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黄叶全都飘落在地。小和尚正在树下扫着这一地的枯叶。

一阵寒风刮过,小和尚紧了紧身上裹了几层的粗布麻衣,打了个寒战,想道:自己的家乡定是没这么冷的。

其实小和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只是一直这样笃信着。小和尚是寺庙里的老和尚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化缘时捡回来的。

听老和尚说,自己的故乡就是那世人口中繁华的江南,有着精雅的园林和幽深的河道的江南。

在小和尚想象里,远方的家乡一定是一个河流密布的小镇,那的街道就好像庙门口的老银杏树的根须一样错综复杂。那里穿镇而过的河道是晶亮的,河道上灰白的石桥是弓着的,河边有挨挤在一块儿的黒瓦民居,河中有窄窄的顺流漂下的乌篷船,河的两旁还有热闹的店铺,店铺间有川流不息的人群

晴天里,房屋的上空会升起缕缕炊烟,飘过在埠头浣洗的妇女的头顶,穿过桥洞,顺着流水渐渐飘散。河道两岸的商铺、客栈都敞着门,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店铺旁流连,进进出出,说着吴侬软语,连小贩的叫卖声都显得婉转。遇到雨天,河道里的水流会急一些,街上没有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但莺声燕语的酒楼里坐满了欢乐的人们。道旁民居院里栽种的树木被雨滴打得噼啪作响,那可能是棵榕树,也有可能是株桑树,树冠上茂密的绿叶一定被雨水洗刷的亮晶晶的。

寒风再次刮过,黄昏不知不觉占满了整个天空。小和尚倚着破败的庙门,握着一把破旧的扫把,站在一地枯黄的落叶中,定定地望着远方,想着自己远方那远离寒冷的故乡,不禁笑了起来。在那战火纷飞的大地的边际,似乎浮现出了美丽而安宁的江南小镇,隐隐能看见晶亮的河道,灰白的石桥,黑瓦的民居,窄窄的乌篷船,热闹的街市

小和尚想,自己一定会下山到江南看一看的。

夜幕降临,繁星如雨,点缀于漆黑的天幕,高山巍巍,树木葱葱。弯月的浅辉下的寺庙一半泛着柔和作文的白光,一半没入最深沉的黑暗。

却说边关塞外,本毫无胜算的战争不知为何竟已经胶着地持续了三个月,城墙外可谓是新鬼烦冤旧鬼哭。

在这一次战争中,守城的军队终是覆灭了。战后的旷野中,曾纵横沙场的剽悍战马在积满尸体、溅满鲜血殷红的荒原上踽踽踯躅、长啸悲鸣,奔向了绛红的天际。在那远方,有曾经它驰骋的故土。

战败的将军带着几个残兵逃到了战场边缘的丛林中。将军勒马回首,瞳孔中映出了远方熊熊的火光。他的盔甲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未凝住的血液顺着刀尖一滴滴掉落在地,渗入沙土之中,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记。将军紧紧握住手中的刀柄,没有一丝温度的刀柄在泛白的手指的紧握下仿佛被压出了贴合手掌的曲线。戍守的城池已被攻破,带领的军队只余几人。只能沉默,唯有沉默。应该感到耻辱吗?或是悲愤、不甘、绝望?还是说只是解脱?

伫立了许久,将军松开了手中的马刀,虚弱地挥了挥手,遣散身周的几个残兵。士兵们也沉默了。一个士兵缓缓调转马头,沿着小路离开了,第二个也离开了,第三个士兵离开时歉然地看了一眼将军只余将军一人。

马蹄声再度响起,将军也已离去。离去前他再度回过头来,最后一次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

在殷红战场上,无数尸体纠缠堆积在一起,仿佛是大地上一只突出的眼睛。这只眼睛静静地躺在暗沉的大地上,目光穿过群山,越过江湖,悲凉地探寻着远方故乡的河流山川。

此时已是冬天,天寒地冻,衰草连天,残柳在刺骨的冷风中参差起舞。但道路依然上有着许许多多南下的百姓,不是他们不愿意待在温暖的家中,而是他们的家已被战火毁去了。他们只有背起贫瘠的家当,顶着寒风,拖儿带女地逃走,逃向他们认为能给他们安定的地方。

正如诗中所言,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富饶的江南也已变得寥落,昔日的繁华的都市只余残垣断壁,熙攘的街道变得肃杀冷清,街旁一口口被大火烧沸了、烧干了,又重新蓄满清水的老井泛着冷冷的波光。

逃亡的士兵穿着早已磨破的麻鞋,背着寒薄的背囊,在寒风中艰难前行。道旁流民怀中的小儿因饥饿或是寒冷而发出微弱的哭声。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了吧,他想,但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悲哀。

逃难的人群中有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蹒跚的步伐中透出慌乱与焦急。农夫的幼子在途中走散了。士兵没有关注过流亡的人群中的农夫的儿子,在现在,即使未死在敌军的刀剑下,也会死在冰冷的道路上。

这个农夫用目光绝望又满怀期望地在路边搜寻着,希望能找到自己走失的幼子。道旁昏暗阴湿的草丛中时不时能看见一两具僵硬的尸骨,随着尸骨一具具地从眼前掠过,农夫的目光越来越暗,表情一点点地变得麻木。忽然,农夫在草丛中看见了一具与自己儿子身形相仿的尸体。农夫扑上前去,扒开草丛,这具被冻得僵硬的尸体上的衣服早已被流民抢走,一根根突出的肋骨触目惊心,头上只有一层短短的扎手的黑发。这应该是个小和尚吧,农夫想道,这个小和尚也一定是想着逃往南方安宁的江南,可惜江南早已不再繁华宁静。

农夫离开了这具尸体,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他站在流亡的人群中,绝望地抬头望向人们想象中的和平安宁的远方。

故乡,远方那无法触及的安宁的故乡,竟成了真正难以抵达的天涯。

望远方之故国,可怜无数山;望远方之边疆,可哭将士尽;望远方之家乡,可叹离子愁;望远方之战乱,可幸故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