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而安

时间: 11-05  来源:游佳林

人生诸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但倘若放下在许多人心中总放在第一位的面子,低下所谓高贵的头颅,退一步,当做一无所有,便能乐观许多。

我至今才明白,为何,祖父在大学毕业之后,在分家时分到乡下的房子和田,不埋怨,便住下了。

父亲以前有时打着趣儿怨祖父,问祖父为何不在城里住,让他受更好的教育。祖父只是听着他说,微笑却不回答。

虽说是怨,但父亲从未恨过祖父。

或许父亲早就明白那个道理了。他理解祖父。那时还小的我,却不理解,随父母在城里生活,祖母也来城里照顾我,我认为自己很快乐。

祖父,仍种他的田。每逢假期,我们就去他那里住。

好多年了,我仍能够想象,夏天,屋旁农田的一角,是雪白的荞麦花,略微炎热的风,轻拂着它们的花瓣。乡村的夏,不曾太热。荞麦花用现在的流行语,也能说是养眼”了。祖父最喜欢荞麦花。

昼出夜归,祖父的屋里不曾有钟,看的,是窗外的天空。他早习惯了。乡村里,很少有人问几点钟,更多的,是看阳光有几分。雨天,待在屋里,也无需知道时间了。只待困了,便睡下,当第二天人家里的公鸡争相鸣叫之时,再迎接新的一天。

祖父把田打理的很好,每年,都有不同的佳肴。豌豆,茄子,四季豆,玉米,番茄都能被他种出成果来。我向来喜欢祖父田里的作物,未成熟时,当一道风景,成熟了,便能拿到饭桌上来,任我吃个够。每当,我们来吃饭时,祖父总特别快乐。他扑在阳台的栏杆上,老远,就向我们汽车招手,咧着嘴,笑个不停。

我也曾拉着坐在梨木椅上休息的祖父的手,奶声奶气地劝他搬到城里来,他总笑着回答:乡下好呐,自由清闲着哩!”随即,又将我抱在膝上,幽幽的叹:唉,城里人大多不懂生活,不懂随遇而安,总嫌乡作文下条件差。像隔壁李爷的儿子,住不了两天,就忙着离开。其实,乡下挺好的,这里的生活,只要几日便能习惯了”

那时,我不明白祖父的话,只觉得城里,吃喝玩乐无所不有,比乡下好得多。上了学,我才明白祖父的话,的确,城里很少有人懂得随遇而安,从来没都是在为他们的出息奋力突围。对生活,却充满了抱怨与嫌弃。

几年前,祖父去了,我三年级的时候。

那是个周末,我们空闲,去他家。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人应,父亲便叫了几声,仍没有回应,便从铁窗的缝隙中将门栓打开(这是我们一家曾经的秘密)。门伴着吱呀”的呻吟声开了,屋里静的出奇,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也显得悄悄了,我们仍没见祖父出来,不禁奇怪。走进他的卧室,才发现,他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直到握住他的手,才感受到,那手冰冷又毫无温度。他去了,是那么安详,脸上,没有痛苦,显得慈祥又平静。

屋里的东西整齐如故,只是那一尘不染的紫檀木床头柜上,放了一张棕黄色的便签,用一本封面泛黄,书页有些打卷儿的《三国志》压着。我看了一眼,是给我的,上面写着:宝贝孙女,爷爷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不要悲伤,爷爷很好。在城里,要懂得随遇而安,不要抱怨生活。

我悄悄地把便签攒在手里。这时,我才明白祖父为何愿意在乡下生活。乡下,虽然不那么繁华,甚至在一些人眼中显得寒酸,却让人在自由中生活,没有束缚,那样清闲

祖父没有在乡下留下些什么,房子卖了,东西也搬到城里来了。

他的梨木椅,搬到我房里,不过只是看书时坐。

而那张便签,一直夹在日记本里,带着乡村里的荞麦花香和祖父怀抱的气息。

人,要懂得随遇而安,保持一颗清心,无论在乡下,还是城里。